• 春风吹船著浯(wú)溪,扶藜(lí)上读《中兴碑》。
  • 浯溪:在今湖南祁阳县西南五里。 :藜杖。
  • 春风把我的船吹到了浯溪岸边,我拄着拐杖上山,细细地读着崖上刻的《中兴碑》。
  • 平生半世看墨本,摩(mó)(suō)石刻鬓成丝。
  • 墨本:拓本。 摩挲:抚摸。
  • 我一生中有半世都只见到这碑的拓本,今天终于能亲手抚摸着石刻,可怜我双鬓已雪白如丝。
  • 明皇不作苞桑计,颠倒四海由禄儿。
  • 苞桑,亦作“包桑”,根深蒂固的桑树。 苞桑计:比喻牢靠的治国方略。
  • 唐明皇没有安定国家的深谋远虑,任由着安禄山,把天下搅得一塌糊涂,无法收拾。
  • 九庙不守乘舆(yú)西,万官已作鸟择栖(qī)
  • 九庙:指太庙,古天子庙九室。此代指京城。 乌择栖:指朝臣们另找靠山。
  • 宗庙宫廷都沦陷敌手,明皇凄凉地逃往川西;百官们犹如乌鹊选择良木,纷纷投降伪朝,低声下气。
  • 抚军监国太子事,何乃趣取大物为?
  • :急忙。大物,国家。
  • 统率军队,守护国家,这是太子的本分,肃宗匆匆地登上皇帝的宝座,难道不显得过分心急?
  • 事有至难天幸耳,上皇蹰(jú)(jí)还京师。
  • 跼蹐:无法舒展的样子。此指玄宗回国都后,受肃宗所制,无法舒展。
  • 平定祸乱本来是很困难的事,能够取得胜利,真是徼天之幸,太上皇终于能跼蹐不安地返回了京师。
  • 内间张后色可否?外间李父颐(yí)指挥。
  • 张后:肃宗皇后张良娣,与李辅国勾结,干预朝政,牵制玄宗。后被废。 李父:李辅国。 颐指挥:用脸部表情来示意指挥。
  • 从此后他失去了自由,在宫中要看张后的脸色行事,在宫外又要听从李辅国的颐指气使。
  • 南内凄凉几苟活,高将军去事尤危。
  • 南内:玄宗自蜀回,住南内兴庆宫,后迁西内软禁。 高将军:高力士。
  • 他在南内偷安苟活,高力士去后,事势便更加危急。
  • 臣结春秋二三策,臣甫杜鹃再拜诗。
  • 臣结:指元结。元结曾任道州刺史,多次上表言事,并作有《舂陵行》诗,反映民间疾苦。 臣甫:杜甫。
  • 臣子元结在舂陵上书献策,臣子杜甫在四川,见到杜鹃再次下拜和泪作诗。
  • 安知忠臣痛至骨,世上但赏琼琚词。
  • 琼琚:华美的佩玉。此指文辞华丽。
  • 可怜世人有谁知道忠臣刻骨的悲痛,只是争相欣赏诗文中优美的文词。
  • 同来野僧六七辈,亦有文士相追随。
  • “同来”二句:据《山谷先生年谱》,这次同游的有进士陶豫、李格,僧伯新、道遵等人。
  • 一起看碑的有六七个和尚,还有几位文士相随。
  • 断崖苍藓对立久,冻雨为洗前朝悲。
  • 冻雨:暴雨。
  • 我站在断崖边青苔上,一阵暴雨打来,仿佛要洗去前朝无尽的悲思。

  •   黄庭坚(1045.8.9-1105.5.24),字鲁直,号山谷道人,晚号涪翁,洪州分宁(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)人,北宋著名文学家、书法家,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,与杜甫、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“一祖三宗”(黄庭坚为其中一宗)之称。与张耒、晁补之、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,合称为“苏门四学士”。生前与苏轼齐名,世称“苏黄”。著有《山谷词》,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格,为“宋四家”之一。
      黄庭坚这首诗作于崇宁三年(1104年),前一年,他以“幸灾谤国”的罪名从鄂州(治所在今湖北武昌)贬往宜州(治所在今广西宜山),这一年春天,他途经祁县,泛舟浯溪,亲见《中兴颂》石刻,写下这篇名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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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黄庭坚七古,起首一般采取两种手法,一是突兀而起,高屋建瓴,倾泻而下;一是平平而起,语迟意缓,遒劲老苍。这首诗的起首,用的是后一种手法。诗用叙事语气展开,很自然地入题,说自己来到了浯溪,拄着拐杖上山,细读《中兴碑》,想到生平见过许多此碑的拓本,今天真正见到原碑,却已年龄老了。这四句是开端,也是第一段,看上去很平淡,细细琢磨,却有很深的意味。前两句写见碑,是直写;后两句写见碑的感慨,用旁衬。因了平生看见碑的许多墨本,对碑的内容必然很熟悉,对原碑定然很向往,极欲一见;今天见到了,一定很高兴;然而诗说自己已经苍老,到现在才见到原碑,流露出恨见太晚的感慨。

      黄庭坚是著名的书法家,对《中兴颂》素有研究,且上文已明陈“半世看墨本”,于是下文不再具体写碑,不说碑文经风沥雨所留下的沧桑痕迹,也不评颜真卿字体如何苍劲有力,却一连用十六句,倾吐由碑文内容而引起的怀古之思与感慨。《中兴碑》是记平定安史之乱,唐肃宗收拾残局,使唐中兴事,所以诗以唐明皇为中心。前四句写安史之乱的缘起是由于明皇失政,宠用安禄山,终于酿成国变,自己逃入西蜀,大臣们纷纷投靠新主。次四句写唐肃宗恢复事,说他匆忙即位,徼天之幸,得以战胜,明皇成了太上皇,局促不安地回到京城。又次四句,写唐明皇在南内苟活,内被张后欺负,外受李辅国颐指,日子十分难过,自高力士被赶走后,处境更加困难。末四句,写臣子元结、杜甫等忠君报国,但世人都不理解,只欣赏他们优美的文辞。这十六句,是本诗的主体,写尽了玄宗、肃宗二朝的史事。从所举史实及所作评论来看,黄庭坚既对唐明皇荒淫失国表示批判,又对他晚年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。对唐肃宗,黄庭坚以“何乃趣取大物为”一句作诛心之论,说他急于登上皇帝的宝座,逾越了本分;又举元结文及杜甫诗来说明当时社会并不安定,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肃宗也不是个好皇帝。言下之意,对“中兴”二字持否定态度。黄庭坚对肃宗的看法,在当时及后世都引起过争论,元刘壎《隐居通议》称赞这论点说得好,全诗“精深有议论,严整有格律”。宋范成大《骖鸾录》批评说诗“不复问歌颂中兴,但以诋骂肃宗为谈柄”,使后来不少人跟着他走入歧途。陈衍《宋诗精华录》也认为诗“议论未是”。

      “同来野僧六七辈”至末四句是一段,也是诗的煞尾。这段犹如古代游记笔法,在最后交代同游人,在风格上与首段遥相呼应。诗收得很平稳,说自己与同行人一起看碑,在断崖前经受着风雨的袭击,思念着唐朝这一段不堪回首的悲凉故事。“前朝悲”三字,总结了前面一大段怀古的内容。当时,宋徽宗重用蔡京等奸臣,民间怨声载道,国家日益混乱,金人在北方又虎视眈眈。诗人敏锐地感受到,宋徽宗正在步唐明皇的后尘,这前朝悲很可能就会演变成今朝悲。所以诗的末段看似写景叙事,却使人感受到诗中笼罩着一股悲凉之气。

      这首诗是黄庭坚晚年的作品,诗人这时驾驭语言的艺术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。全诗洗尽铅华,归于自然,结构严谨,章法井然,叙事与议论相结合,概括了安史之乱前后的史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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